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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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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五章

立春之後,雲州府依舊白雪皚皚。

程子安新年沒留在府城,而是回到了富縣。雖說雲州府的春天來得晚一些,但必須先準備好化凍之後的芋頭種子。

溫棚種出來的芋頭,這些時日恰好能收成。起初程子安就不大看好,興許是經驗不足,芋頭在生長時,枝幹葉片明顯要細小瘦弱很多。

果然,等到芋頭挖出來稱了重量,一畝地只有不足五百斤的收成。能選出來做種的,差不多只有一半。

這次的溫棚花費不菲,一共建了五畝地左右的溫棚,滿打滿算,也只有一千斤的芋頭種子。

一千斤裏面,還要除去窖藏到能下種時爛掉的一部分。

先前窖藏的芋頭種,每家每戶爛掉的數目不一,總的算下來,大致有近三成。

於是,程子安便徑直到了爛得最少的那一戶人家,仔細尋找原因,總結經驗。

沒讀過書的老農講不出大道理,見到知府程子安總有些發怵,磕磕絆絆說了自己如何窖藏芋頭,以及地窖如何挖,平時如何看管。

程子安最後得出一個不那麽妥善,但只能先暫時照做的結論。

一是地窖的深度,裏面的溫度濕度皆要事宜。

二是放芋頭時,一層細沙一層芋頭,最後蓋上茅草保暖。

程子安召集了村子裏所有的百姓,親手寫了一塊“積善之家”的牌匾送給老農,除此之外,還獎勵了他十兩銀子。

在大周,許多技藝都密不外傳,只傳給掌家的兒子,或者師父隱瞞一部分,教給徒弟。

程子安此舉,意在讓大家能將本事與技藝外傳,彼此共同分享,共同進步。

興許他的想法太過理想化,十兩銀子亦微不足道。

對於獎勵多少銀子,程子安經過了深思熟慮。

雲州府實在太窮了,約莫近八成的百姓,一輩子都沒摸到過銀子。

牌匾是一種莫大的榮耀,能讓老農護住十兩銀子,還能受到尊重。

關於獎勵的銀兩數,程子安按照功勞大小,制定了不同的獎勵金額。

例如發現了明顯飽滿的麥穗,種出稍許高產的糧食,皆可以上報衙門,分享種植之道之後,領取獎勵。

府衙的錢,程子安還有另外的用處,等天氣稍微暖和,積雪化凍之後,開始修葺水利溝渠。

種地就是靠天吃飯,在糧食高產的後世,也經常能見到某地因為各種天氣原因,造成糧食欠收的事情。

人勝不了天,但能勉強拯救一二。

在程子安繼續鉆地窖,查看芋頭種子時,留在府城的程箴,親自到了富縣,一並將消息帶了來。

程箴看到從地窖裏爬上來的程子安,眼睛倏地睜大,駭笑地望著他。

頭上戴著護住雙耳的皮帽黑乎乎,看不出原來的顏色,身上的皮袍子也一樣,沾著黑泥與草屑。修長的雙手也滿手黑泥,幸好臉還算幹凈,不然還真認不出這個兒子了。

程子安叫了聲阿爹,跟老農一樣袖著手,吸了吸鼻子,道:“地窖裏暖和,出來真是冷得很。阿爹,我們去張大伯家竈房坐一坐。”

被喚作張大伯的漢子,忙躬身將他們請進茅草屋,從竈膛後拖出兩根瘸腿的矮凳,用袖子擦了又擦:“程老爺,程知府請坐。”

程子安道了謝,“張大哥,我們坐一會,說些事情就走,不用倒茶水了。”

漢子手上拿著破碗,道:“今年家中好過了些,過年還買了半斤糖呢!都托程知府的福啊,老漢沒什麽好東西招待,這碗糖水,程知府莫要嫌棄。”

程子安笑道:“張大伯,我不是嫌棄,這天忒冷,吃多了水,方便時太麻煩了。”

聽得發笑,這才放下了碗,在竈膛裏多加了幾根柴禾,轉身走了出去。

雲州府冬日太冷,百姓家家燒炕。但他們屋子低矮狹窄,稍微好些的人家,一家子頂多有兩間炕屋。

漢子家只有妻兒三人,家中只有堂屋一張炕。要是程子安去了堂屋,妻兒就要讓出地方給他們。

程子安盡量不折騰他們,竈膛裏燒了柴,暖呼呼的,程箴也與他一樣,隨意坐了,取出信遞上前:“你瞧瞧。”

程子安撿了些茅草,勉強搓了下手上的泥,先拆了聖上的旨意,粗粗掃下去,不由得朝天翻了個白眼。

程箴看到他笑,連忙問道:“如何了?”

程子安將信遞給他,嘀咕道:“一言難盡。”

程箴先瞄了他一眼,才看了下去,看完後如程子安一樣,神色變幻不停。

“雖說聖上允了將十一個縣並為九個縣,也沒追究你收繳去的錢財,可今年一定要上繳糧食賦稅,誰知道今年天氣如何,莊稼收成可好,真是令人頭疼。”

程子安冷哼了聲,道:“將十一個縣並為九個縣,能少出兩份縣官的俸祿,這筆買賣劃算得很,所以朝廷那些人反對無效。至於糧食賦稅,段尚書他們不會詳細提,但聖上是在點我,就為了那些錢財。”

程箴皺眉沈思,道:“既然這樣了,今年多少總要交一些。”

程子安拆著聞山長的信,滿不在乎道:“到時再說吧,雲州府的商稅就那麽一點,誰也不知道今年的糧食收成如何。”

程箴長嘆了口氣,“惟盼著今年風調雨順了。”

程子安看完信,一下怪叫起來:“這老頭兒,真是急得很!”

程箴被驚了跳,趕忙問道:“怎地了?”

程子安將信遞給他,笑道:“老頭兒在信上說,大年初二就從京城出發來雲州府。林師母與他一道前來,還有聞師兄,也被他押了來,說是在國子監教權貴子弟,腰都軟了,不值當,不如來雲州府當個真正的夫子,教書育人。”

聞緒要來,長女已經出嫁,妻子徐氏與小兒聞承也要隨著他前來。

雲州府如何能與京城相比,聞緒被聞山長勒令辭了國子監的差使,不知心中可會不悅。

還有徐氏與十二歲的聞承,離開京城到窮困的雲州,他們可會習慣。

程子安犯了一會愁,就將這些拋在了腦後。

來都來了,先安置他們再說。

雲州府的府學就在府城,離府衙很近,坐騾車約莫一炷香的功夫。

程子安道:“阿爹,阿娘在府城,給她帶個消息,讓她幫著在府學邊賃間宅子,先收拾規整一下。銀子我自己掏,哎喲,要是只老頭兒與師母兩人,就住在府衙後宅,這筆錢就能省了。”

程箴失笑,道:“這錢可不能省,聞緒也就算了,還有徐氏與聞承呢。”

程子安怏怏道:“可不是。阿爹,你看,做貪官多爽,哪需操心什麽宅子,錢財,自有人送上門。”

程箴閑閑道:“後悔,晚矣!”

程子安將快掉出竈膛的柴火往裏面踢了踢,伸了個懶腰,道:“阿爹,時辰不早了,再去下兩間地窖,我們就回縣衙去。”

父子倆天天去下地窖,過了兩天,又下了一場春雪。

連續幾場春雪之後,天氣逐漸暖和,春雪開始消融。

雲州府各縣的溝渠水利,正式開始修葺。

往年服徭役,休說工錢,粥飯都需得自帶。

這次不同以前,每人一天有兩個大錢,還提供三個雜面饅頭,飄著螞蟻大小肉粒的熱湯管夠。

有錢拿,有飯吃,這個時節尚躲在家中避寒的漢子們積極得很,不用胥吏差役吆喝鞭笞,主動幹得熱火朝天。

聞山長一行的車馬到了雲州府境內,從車窗往外看去,驚訝連連:“老婆子,你快來瞧!”

林老夫人趕路疲憊,撐著頭埋怨道:“外面冷,快些將窗關上,你一把老骨頭不怕冷,我還怕呢!”

聞山長被罵也不生氣,眉毛胡子亂顫:“老婆子,你看那個漢子,光著膀子在挖土!”

林老夫人立刻湊了過去,道:“哪兒有光著膀子的漢子?”

聞山長不悅道:“你就聽到了光膀子的漢子!”

林老夫人不搭理他,往外看得津津有味,道:“還真是,到處都在挖溝渠,老頭子,你瞧,那裏挖了好大的一方土,可是要修蓄水的水塘?”

聞山長拋開光膀子漢子,給林老夫人解釋道:“水塘修在離河不遠處,在雨水多的時節,可以接雨水蓄水,也可以從河中引去河水蓄水。要是遇到天旱,水塘的水就可以拿來灌溉莊稼,能搶救一些收成。要是遇到洪澇,只要不連續暴雨,溝渠暢通,也能避免莊稼被淹。”

林老夫人不解道:“雲州府窮得很,我看這些漢子幹活都勤快得很,他們飯都吃不飽,哪來的一身力氣?”

聞山長撫須,頗為自得地道:“這雲州府的知府,可是子安!”

林老夫人愕然了下,旋即笑起來,道:“倒也是,子安這小子,他鬼主意多得很。”

聞山長糾正道:“子安可不是鬼點子,他那是聰慧,我教出來的得意學生,聰慧隨了我!”

林老夫人不留情面,當即淬了他一口:“呸!真是愛給自己的老臉貼金!”

聞山長敢怒不敢言,兩人一路拌著嘴,到了府城。

程子安迎出兩裏地,等到他們互相見禮之後,聞山長離開自己的馬車,坐上了他的騾車。

上車後,聞山長就迫不及待問道:“府學真有那麽糟糕?”

程子安一攤手,道:“老師,吃不飽穿不暖,腦子跟塞滿了土一樣,哪能讀什麽書啊!”

聞山長追問道:“現在能吃飽穿暖了?”

程子安老實道:“不一定,爭取吧。不過老師,十年樹木,百年樹人,你要有心裏準備,不能一蹴而就啊!”

聞山長白了他一眼,道:“十年,我不一定活得了這麽久。不過無妨,還有聞緒,聞承,子子孫孫傳承下去,聞氏就紮根在此了。”

程子安認真問道:“老師,你可問過大師兄,聞承他們可願意?”

聞山長沈下臉,道:“聞氏既然享受了權勢,拿了百姓供奉的俸祿,該還回去,回報他們一二。他們要是不願意,就不配做聞氏人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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